▲李茂泉推着妻子散步

▲轮椅边的钢琴声

▲李茂泉和秦廷倩

昨日清晨7点15分，77岁的李茂泉准时出现在龙山养护中心大门口，然后快步走向5楼妻子居住的房间。这样的习惯，他已雷打不动地坚持了两年：每天搭乘首班轨道交通列车或公交车，只为给老伴秦廷倩送去10多个小时的陪伴。

 

“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，但现在，她在这里，我就得在这里。”李茂泉紧紧攥着病床上老伴微凉的手指，轻声说。两年来，从医院到养护中心，他推着轮椅穿越至暗时刻，在钢琴键上重现妻子喜欢的旋律，用半世纪婚姻积淀的温情对抗时间与命运的残酷。爱的承诺，从未因疾病而褪色。

金婚之约 从青梅竹马到生死考验

李茂泉与秦廷倩同龄，都出生于1948年。重庆市渝中区中二路76号大院，承载着他们共同的童年记忆。两家人比邻而居，他们的父亲分别是第五十中学的体育教师和历史教师，两家的孩子也因此自然而然地成了玩伴。1975年，青梅竹马的两人携手步入婚姻，开启了长达半个世纪的相守。

2023年6月8日，他们的生活被一场意外打破。秦廷倩在上音乐课时突然头痛，陪同上课的李茂泉立即打车将妻子送往急救中心。诊断结果是脑动脉瘤破裂，紧急接受两次手术后，秦廷倩一度恢复良好——能扶物行走，言语清晰。然而同年9月，康复中的秦廷倩不慎跌倒，二次脑出血陷入深度昏迷。

“手术可能无法挽回生命，即使存活，生存质量也难以保证。”医生的诊断让李茂泉陷入痛苦的抉择。“想到她再也无法唱歌，余生可能只能躺在床上，甚至没有意识，我一度想过放弃。”李茂泉本人坦言，这绝非感情淡薄，而是“宁愿自己承受痛苦也不忍看她受罪”。最终，在女儿的坚持下，他选择再拼一次：“我们共同走过几十年，这次也要一起面对。”

等待妻子苏醒的煎熬里，李茂泉用一首小诗记录下内心的挣扎与坚守：

你是生与死拔河绳中央的红线

哪怕对手是阎王

我也要勇往直前

奋不顾身

有生命的日子

不管你知道不知道

我都会用尽全身的力气

把你拉拢

依偎在身边……

后来，医生的努力将秦廷倩从死亡边缘拉回。但苏醒后的她，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，在医院住了一年多后，今年3月转入龙山老年养护中心。

700多天 用爱编织唤醒的希望

术后，秦廷倩重度失能，只能依靠胃管维持营养。在医院的一年多时间里，700多个日夜，李茂泉每天凌晨三四点就起床准备流食：他把番茄、萝卜、绿叶菜、莲藕和山药等蔬果仔细打成细腻的流质，然后赶头班交通车送到医院。每天三小时的往返路程，加上十多个小时的陪护，填满了他的全部生活。

转到龙山老年养护中心后，李茂泉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。每天清晨6点20分，他从两路口的家里出发，步行15分钟到文化宫中门车站，等着那趟最早经过的118路公交车。“想到她一个人躺着，我实在放心不下。”他总是这样说。

天气好的时候，李茂泉每天上午都会推着妻子到院子里散步。“看，这是橙子树，果子都这么大了。”“那边是石榴树。哦，蓝雪花、九重葛也开了……”生病前的秦廷倩最爱花，他一路上不停地指着路边的花草树木给妻子讲解。秦廷倩的目光偶尔会跟着他的手指转动，但更多时候只是无意识地摆头。她被固定在轮椅上的右手，握着一把扇子，偶尔会轻轻摇动。

“这是她在回应吗？”记者问。

“可能是，我相信是。”李茂泉坚定地回答。

秦廷倩生病前爱唱歌，曾是龙塔老年大学合唱团成员。李茂泉虽然对唱歌兴趣寥寥，但偶尔也会陪妻子去上课。

住院时，医院里有一架钢琴。空闲时，李茂泉会推着妻子坐在钢琴旁，凭着记忆，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敲击琴键。花了一个多月时间，他终于能用单手弹奏出妻子喜欢的《婚誓》《洪湖水浪打浪》《渔光曲》等老歌了。这个习惯他也带到了养护中心。活动室里，时常能听到他弹奏的钢琴声。“她喜欢唱歌，也许音乐能唤醒她。”李茂泉满怀希望。

中午妻子午睡时，李茂泉就在床边小睡一会儿，或者在手机上下下象棋。每天，他都要在养护中心待到傍晚6点左右，等护工给妻子喂完晚饭后才离开。

以前连洗衣机都不会用的李茂泉，如今天天自己洗衣服。妻子每天更换的口水巾、衣服和每周换的床单被套，他都主动清洗干净，晾在太阳底下消毒。

迟来领悟 真想与你再谈一次恋爱

如今，李茂泉的生活简单得近乎单调：每天两点一线在养护中心和家之间奔忙。曾经的他爱好广泛，下象棋、打乒乓球样样精通。他在一家俱乐部当过业余教练，还是二级棋士；他爱好摄影和文学，朋友众多。而现在，这些爱好都被让位给“陪护妻子”。

李茂泉从没给妻子送过花，用他自己的话说，是缺少仪式感。以前，他觉得自己还算是个不错的丈夫：工资卡主动上交；周末常陪妻子逛公园、外出旅游；妻子过生日，虽然不会悄悄送惊喜，但会问对方有没有看中的礼物，他用自己教乒乓球挣的钱买。

秦廷倩是山城饭店的退休职工，做饭特别好吃，放醪糟的烧白、糖醋排骨、鲊海椒这些菜，以前经常出现在家里的饭桌上。几十年里，买菜、做饭、打扫卫生，全是她一个人忙活，李茂泉乐得清闲。亲戚朋友都知道，在秦廷倩心里丈夫最重要：20世纪七八十年代，华达呢面料的中山装、大衣，她自己舍不得穿，却舍得给李茂泉定制；知道丈夫胃不好，家里的剩饭剩菜从来都是她自己吃，而给李茂泉的，则都是新鲜现做的。

“以前真没觉得这些有什么，都是过日子该有的。”秦廷倩生病后，李茂泉才慢慢明白，妻子这些年的付出，从来不该被视为理所当然。陪护时，他总想起往事，不时跟病床上的妻子念叨：“你做的菜，我不该说咸；你把我的百连号贰元人民币捐了，我埋怨你不懂收藏，其实我也从没给你科普过这些；那件三百多块钱的毛衣，我嫌不是运动服又贵，碎碎念惹你生气，其实那件毛衣很好看……”现在，李茂泉最爱穿妻子以前买的衣服，总觉得那些熟悉的旧物，说不定能唤醒妻子的意识。

这两年，李茂泉的身体大不如从前，而女儿又在外地工作。姨妹劝他：“你都七十七岁了，不用天天往养护中心跑，该给自己留点时间，去下下棋、打打乒乓球，也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。只有你好了，姐姐才能好。”他听了总是摇头：“一想到她现在一个人躺着，我心里就难受。”他算过，从家走到公交站，再加上每天推着轮椅带妻子散步，这样的活动量也足够健身了。

李茂泉一生热爱体育，体育精神也深深影响着他对生活的态度。乒乓球台前讲究“有来有往”，就像当年妻子无微不至照顾他，如今轮到他全心全意照顾妻子；棋盘落子讲究“落子无悔”，既然当初毅然选择了为妻子再拼一次，他就会一往无前。

他更愿意把对妻子的守护看作一场无须计较输赢的约定，“既然选了这条路，就要坚定走下去。”说这话时，他眼神平静而坚定，像极了当年在棋盘前落子的模样，只是这一次，他要守护的不再是胜负，而是一份跨越50年的承诺。

那些年，妻子当面说“我把你放在第一位”，他当时只是笑笑，没有积极回应，给予妻子应有的情绪价值，这让他一直引以为憾。

在病床边，他满怀深情写下一首情诗——《给病床上妻子》：

活着 就是希望

活着 就是念想

真想与你再谈一次恋爱

轻轻地对你说一声

我爱你！

记者手记

李茂泉用行动还原婚姻最本真的模样

采访李茂泉前，记者刷到一位律师朋友分享的案例：男子在离婚诉讼中，要求女方返还婚戒。他坚称婚戒只是“借给女方的道具”，并非赠予，必须归还。而这枚婚戒，还是他买给第一任的，离婚时以同样理由索回，转手又送给第二任。如今婚姻再次破裂，故伎重施，这番操作让案件经手团队里的未婚女律师直呼恐婚。

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，爱情常被简化为“仪式感”或“条件匹配”，人们往往忽略了婚姻最本真的模样。而李茂泉和秦廷倩的故事，则是对这种认知偏差最温暖的修正。77岁的李茂泉或许缺少仪式感，不浪漫，但他用700多个清晨的头班车、一顿顿亲手打的流食、一次次轮椅边的钢琴声，诠释着“执子之手，与子偕老”的真谛：爱不是计算得失的博弈，而是明知前路艰难，仍选择握紧的那双手；是在生死面前依然选择“我陪你”的勇气。

来源：上游财经-重庆晨报